(十七)
“哟,什么风把闭门不见人的二爷给吹动了,我这小院子蓬荜生辉,稀罕事儿。”齐铁嘴放下手中的罗盘,拢了拢桌上的纸笔,一副拒人千里的神情,但并未打消二月红坐下长谈一番的念头。
老伙计端来茶,齐铁嘴努努嘴,示意他搁在自己手边,“跟外面候着的人说一声,今日我有‘贵客’,卦改日再算。”
二月红听了这话,微笑着说道:“我瞧见门口熙熙攘攘,还以为走错了。你不是不见人吗?”
“谁说我不见人了。”
齐铁嘴端起茶杯,吹了吹,呷了一口茶:“二爷平日一场戏的包银就抵得上齐某半月的营生,当然瞧不上齐某热闹劲儿,贻笑大方。”
“那你为何独独不愿见他。”
“哦——敢情二爷是替人当说客的”,齐铁嘴露出一点笑意,“怎么,齐某想见谁、不想见谁,芝麻绿豆大的事都作不得主么。”
“别擅作主张,弄巧成拙才好。”
“哎哟,且不说我怎么就被扣了这莫须有的罪名,单从二爷这话,果真为朋友两肋插刀、在所不辞。我只问二爷一句,齐铁嘴为什么要见他张启山,二爷可否给我个理由。”
二月红闻言摇摇头,“没有理由。你明明肯放下,哪需要我来给个理由。”
齐铁嘴的面上现出一丝诧异,嘴唇抿了一下,又正色道:“这他也同你说了?”然后自言自语着“还挺聪明嘛。”
“那么你该如何解释?”
“可以,我可以给你个不见理由——我后悔了。”
“后悔了?当初说的放下也是托辞么。”
“算不上托辞,我答应他寻人,我做到了。只是……现在后悔了。”齐铁嘴避开二月红质疑的目光,面不改色地说道:
“我从来就是这么出尔反尔,这么言而无信,怎么,这一点张启山忘了告诉你?”
“我不信,他也不信。”
“啧啧,你看看,这就是我和你们最大的区别,二爷有闲心来劝人,不如回家自个琢磨一下人心。”
“那你呢,琢磨了这么久,不还是执迷不悟。”
“执迷不悟……不错,还有什么来着,冥顽不灵,本性难移,教化无功……哈哈哈,二爷还不明白吗,我缱绻阴府阳间,从来就是这么不堪的存在,一个苟活着‘东西’怎能见人,我使了如此龌龊的伎俩,骗了你们,伤了你们这些人的心,辜负了你们的信任,可我从不掩饰!”那玳瑁眼镜下的一双笑眼忽然透出一股嘲讽之意,语调转为悠长平静——
“对……就这样互不相见,他,也见不着他想见的……”
二月红由惊转怒,一瞬间又迟疑了:仔细瞧那人,脸上一副挣扎与故作无谓,话语间却故意激怒对方。
差点儿就信了他,以为他当真十恶不赦。
“二爷的修养真好”,齐铁嘴掸掸身上的浮灰,“对着我这样的人,还能耐着性子不打不骂,换做张府上的人,我恐怕早被枪子儿崩了。”
二月红一边打量这不同以往的齐铁嘴,一边沉住气说道:“他的枪决不会对着你。”
“我若不是齐铁嘴,不是老九门的人,若我只是‘我’,他还是会开枪。”
一声苦笑,听得二月红心下感叹:可恨之人亦有可怜之处,而他当真可恨吗,还是假象?
“时候不早了,二爷今日请回吧。若二爷仍执意问出个所以然,我只能说,不见自有不见的道理。”
“至于张大佛爷,若等不起,不妨就此放弃,长痛不如短痛。”说罢,齐铁嘴径直走向里屋,锁了门,直到天色黑如墨染,方才见到一灯如豆,和投在窗户纸上一只剪影。
二月红回了自家宅子,脑子里还是那人似怨似哀的模样。这种感觉很熟悉,似曾相识,而那种执念他也曾感同身受:他放不下的,丫头。
“直道相思了无益,未妨惆怅是清狂。”既已答应,为何又反悔;反悔了为何又痛苦;痛苦却为何偏要掩饰、偏要逞强。况且今日的所见所感,乍看起来,几乎就是齐铁嘴本人,而门口络绎不绝的求卦者,可见那人的本事也确是咱齐八爷知天晓地的那套本事。这样细细想来,更令人糊涂了。
花非花,雾非雾,水中月是心底月,天边人非眼前人。
有道是“假作真时真亦假,无为有处有还无”;有道是“盲龟浮木难相逢,机是花发今年枝”。说书之人旁观者清,佛爷二爷当局者迷,且劝诸位:好事多磨勿踟蹰,危机自为生机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