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六)
齐铁嘴转醒的一日,海棠正好开了两枝,东南方向,不多不少。
老伙计往门外枣树的枝上系了一道平安符,不多时,佛爷的车就稳稳地停在了齐八爷的家门口。一身常服的佛爷面上未见焦灼,步子却比往日迈得快。副官手上的伞都没来得及撑开,便小跑着跟上去,顾不上细雨霏霏。在雨中开得格外精神的海棠花,往日最得佛爷青睐,今日也没能吸引他驻足夸上两句。
可谁知到了屋子跟前,却发现齐铁嘴的房门被人从里头上了栓,几扇窗子也紧闭着,老伙计也犯了嘀咕:“这门,这窗,一向是虚掩着,谁给关上了?”
“那就只有八爷自己了。可他……他不是才醒来吗。”副官将信将疑。
“可能我太高兴,把这茬给忘了。对,肯定是我怕八爷被这风吹着,被雨冻着,就把门啊窗啊都给关上了,没错没错,瞧我这老糊涂。”老伙计捶捶脑袋,又忙不迭地走上前,轻叩房门:“八爷,八爷,佛爷来看您了……”
房内毫无动静。
张启山盯着房门,伸手推了两下,摇头道:“不对,门是从里面栓上的。”
正在这时,门内传来了齐铁嘴的声音:“今日我身体不适,佛爷请回吧,改日定亲自去府上拜访,向佛爷赔不是。”
“哎哟,八爷您这是何必呢,佛爷知道您醒了,二话没说就来看您。您能起身吗,这门……”
“门是我锁的。人倦了,说不动太多话,佛爷见谅。”说罢,屋内传来咳嗽声,紧接着是大口喘气的声音。
这宅子本就清静,屋内稍有响动,屋外便听得一清二楚。张启山不动,副官也不说话,陪着佛爷一起等屋内那人似乎是又睡下了,这才开口问道:“佛爷,回吗?”
“回。”
“可惜这一趟,连八爷的面也没见着。”
转身正欲离去的张启山,扭头看向依旧紧闭的房门,又环顾整座院子格局,发现原本悬于房梁一角的铜镜竟不见踪影。
“那边的镜子呢,怎么不见踪影?”张启山指着房梁问老伙计。
“欸,您说那面镜子啊,哎哟,碎了,佛爷,这事可真蹊跷。好端端的镜子,风刮不着雷打不着,突然就裂成几片掉下来。”
“是什么时候的事?”
“就八爷回来的当天,您方才一说起,我又想起这事,怪得很咧。”
张启山坐在车后座,一言不发,回想着今日种种,又想起老伙计这句嘀咕,意味深长地重复道:“八爷回来的当天……怪得很……”
“佛爷,我也觉得八爷不对劲,否则今日为何这番举动。”
张启山也没个头绪,长叹一口气:“鬼门关走了一遭,能不怪吗。”
“那倒是,以八爷那胆小的性子,回魂也得好久。”似乎是为了宽慰张启山,副官又补充道:“再说了,今天见不着,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。”
“他敢!” 张启山佯装生气。然而转念一想,他突然喝令道:
“副官,去二爷府上。”
另一头,齐铁嘴的屋内,老伙计刚把粥煮好,端到闭目养神的齐八爷跟前。
那人慢慢抬起眼皮,端起碗,又搁下:“规矩该变一变了。”
老伙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:“八爷,您有什么要吩咐的?您说,我记着。”
“每日问卦,多多益善,不限数目,这是其一;
二,求卦者众,盘口拥挤,日后全部改到此地;
这第三嘛,人多气浊,需有屏风隔断,屋内不宜过于明亮。”
“八爷,您说的前几点都好,就这最后一点,‘不宜过于明亮’,这是什么说法,我没怎么明白。”
齐铁嘴不耐烦地挥挥手,“你这么愚钝,我说与你听做甚,只管照办便是。”
老伙计见齐铁嘴不悦,不敢再多话,连声应着,退出屋内,阖上房门。
“当真是麻烦。”齐铁嘴用勺子搅了搅熬得粘稠的白米粥,从床上起身,端着碗走到窗边,推窗望月。雨后云开雾散,月色透着一股朗清明净。
却见齐铁嘴手腕一翻,将碗中的粥底朝天地倒了个干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