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佛八】卜算子（九）
（九）
张启山若能护齐铁嘴，必护其一世周全。
仙人独行，齐铁嘴是孤鸾难全的命，且不得改，没法儿。
好在他也不介意。
一世人，一世命，来无牵挂，去无牵挂。见天儿的揣着忐忑过日子，这日子就不舒坦了，所以齐铁嘴前二十年活得潇洒，活得自在。一挂幡一仙人，走南北游东西，觉得乏了累了就回他长沙城云林街口小香堂——弹丸之地，别有洞天。
十有八九能碰上张大佛爷在门口候着他，眼皮一抬，说一声：“老八，舍得回啊？”
“嘿，佛爷，老八舍不得您哪！”
张启山话少，齐铁嘴话痨，一个比林子还静，一个比山雀还聒噪。但九门里外、张府上下都觉得这俩人就像是两坛子水匀在了一起，拿手一搅和，便分不清哪一半姓张、哪一半姓齐。
用齐铁嘴的话：“佛爷，我跟您是油糖粑粑粘糊起来的，您甩不掉老八。”贱兮兮的小模样，张启山一蹙眉，齐铁嘴一哆嗦，又辩白道：“跟您开玩笑呢……”
“谁说我要甩你了，有你这么形容的吗，还油糖粑粑！”到哪儿都没忘了吃，这家伙！
“就这您每次还和我抢呢，”齐铁嘴也委屈：“咱们出来这么久了，我又吃不惯这些，想个油糖粑粑也不行……”
“行——”张启山拖长了调子，说道：“改明儿回了长沙，我让张副官给你每天送一堆，必须看着你吃完，否则，哼，军法处置。”
“您您……您这是假公济私，啊呸，公报私仇，滥用私刑，还有……还有恩将仇报！”
回不去了——
如今没了恩仇，没了公私，那水里面只有新月一轮。齐，是举案齐眉的齐；张，是张灯结彩的张。佛爷要大婚了。
回不去了——
“垆边人似月，皓腕凝霜雪”，雪化了，霜消了，齐铁嘴的魂儿也丢了。齐铁嘴脸上毫无血色，安静下来的时候变多了，他眨巴着眼睛盯着院里的海棠，盛极必衰，果不其然，前日一场风雨后，树上的花一朵都不剩，扑簌簌全落了地，枝叶也折了不少，很是狼狈，仿佛是感受到了齐铁嘴的落寞一样。
回不去了。
齐铁嘴记不起那半边写着“因”字的纸条落在哪儿，许是让他迷糊不清的时候给扔了？那就别找了，别想了，别念念不忘了，长沙城热闹着呢，张大佛爷娶亲，你不该高兴吗，怎么能教一个破字条儿弄得心灰意冷的！
齐铁嘴咧了嘴，“佛爷，恭喜啊，郎才女貌，您不给老八包个红包吗？嫂子可是我跟您一起从北平城请回来的，女菩萨，和您最是般配。”他开了口，却发不出声，奇了怪了。
可就算他大声说出来了，这话又该说给谁听呢？张启山不会来他这小院，齐铁嘴也进不去张府的门，佛爷，您给老八指条道儿，哪怕是地狱无门，老八也有个目标可盼着不是吗？
“佛爷，您好歹是把老八给甩咯……”毕竟油塘粑粑那么腻，早晚会吃厌，谁会拿这玩意儿当个正儿八经填肚子的呢。
齐铁嘴笑了，上辈子没糊涂够的这辈子看清了，心里渐渐明朗，他便打定主意，下墓，下到墓里去，那儿才是他想要的归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