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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間無意識

【佛八】卜算子(六)

“你不该告诉他。”咖啡有些烫,可解九爷并不在意似的,又抿了一口:“二爷府上也不太平。” 

“也许我多嘴了,逾矩了,我不该。可您呢,您也不该告诉他吗!”张副官红了眼眶,由嗓间挤出一句:“那可是八爷!” 

“正因为是八爷,佛爷才不能去看他。活生生的例子,你可是亲眼见过。不然,你以为二爷为何不愿下矿,佛爷又为何要去这一趟北平求药?” 

副官一下子被问得哑口无言,缓过神来吞吞吐吐道:“我刚才,我原以为九爷……” 

“你以为我怕麻烦,不愿趟这浑水,以为我是商人重买卖轻道义?”他长叹一声,“还是以为我这一盘棋下得工于心计,把其他几门都算计进去了好独善其身?

见副官一时窘迫无语,他接着说道: 

“八卦九宫十二地支,八爷临行卜得一卦,卦曰‘有惊无险,否终则倾’,他嘱托我局面将变,当顺天而为,不可操之过急。但他没算到自己身上的变数。我知道他身体有恙,可他那是什么?是心病,病因在他自己身上,八爷若逆势而为,佛爷这一去,只怕会雪上加霜。” 

言至此,利弊已明,解九爷的脸色愈发沉郁,“君子弈,舍一子以利天下;小人弈,倾全局以保自身。八爷恐怕早就舍了自己来帮衬佛爷,他若是心气散了,我也无能为力。” 

副官这一颗心,此时如跌落谷底,碰在碎石尖上弹起后,复落入石涧中,被冰凉的溪水冲洗着,又凉又疼,他伸手欲捞,却触不可及。 

一路风驰电掣的张启山,心不比副官热乎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齐铁嘴是笨了点,是吵了点,是神神叨叨、啰哩啰嗦、婆婆妈妈了点——就那么一丁点,然而他张启山喜欢啊!“新月曲如眉”,算命的齐八爷笑起来,眼如新月,目似寒星,比起远山含黛的柳叶眉可好看得多。这一句,自初读便刻在他脑海里,和齐铁嘴的笑颜交叠着,反复过无数次。在北平火车站见有人举了“曲如眉”字样的牌子,他当即脱口而出,说与那人听,“人在心儿里”。 

“该笨的时候不笨!”事与愿违,不曾想到头来还是误会了。 

谁才是笨的那一个? 

“哟,佛爷您怎么来了!”老伙计开门一看,张启山黑着脸如罗刹转世,目光如炬,不管不顾地,一气儿跑到齐铁嘴房中,床上却没人。 

“佛爷,”老伙计气喘吁吁,指着另一间亮着灯的房间道:“八爷……八爷在那边……看您给他的信呢。” 

都这时候了,看哪门子的信!张启山二话不说,拔腿奔书房而去—— 

“生病了还折腾,难道你床上还摆不开一张纸!” 

“佛爷……欸!您放我下来,咳咳……”齐铁嘴来不及将手上的笔放下,朱砂点墨,滴落纸笺,颇有“玲珑骰子安红豆”的意味。 

相思入骨,深恩难负。颤笔写完“思”字,齐铁嘴又添了一点,“思”成了“恩”。他换了支笔,在字外画了个圆,圆者,缘也。 

信是张启山派副官送来的,里面只附了这一张笺,笺只有一个“恩”,齐铁嘴批完字,盯着纸笺正出神,写信的人已把他打横抱起,拿厚实的外套裹着他回卧房。 

齐铁嘴没力气挣扎,张启山箍着他肩膀的手也使他无法挣扎,他唯有攥紧那张字笺,那是他的心声。 

“佛爷,天儿这么冷,您喝碗汤暖暖身子。”老伙计盛了一碗山参野鸡汤,小心翼翼地递与张启山:“这参还是您上次送来的咧,八爷一直没舍得吃。” 

张启山舀起半勺喝了,觉得温度正适宜,又舀起一勺,喂给齐铁嘴:“有什么舍不得的,下回教他们从长白再捎一些来便是。” 

齐铁嘴近来吃的都清淡,不沾荤腥,肚里没油水,这参鸡汤味浓而重,喝了没两口便捂着嘴摇头,“佛爷,这汤还是您自个喝吧。” 

张启山见他这样难受,便也不勉强,端着碗咕嘟几口喝了个底朝天。 

“信看完了,看懂了吗?”张启山接过老伙计递来的帕子擦了嘴,扭头问道。 

“嗯。”齐铁嘴展开那字笺,“这‘恩’字可解为‘心上有一人,因情而困’,故佛爷测字,求的是因缘。” 

张启山点点头,接过字笺,齐铁嘴强提一口气,接着说道:“而这‘口’中‘一人’,于‘心’上相隔,可知佛爷欲问之人,并未知晓佛爷的心意。” 

张启山不置可否,没来由问了句:“你的眼镜呢?” 

齐铁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,侧身向枕边翻找,却奈何刚才一通话已耗去他大半气力,结果还是张启山替他寻着了,帮他端正地架在鼻梁上。 

“所以你说那人是装糊涂呢,还是‘当局者迷’?” 

“佛爷不说,那人怎么知道……佛爷?”齐铁嘴诧异的看着张启山把字笺撕成两半,“佛爷,你这是,要与那人恩断义绝?” 

张启山噗嗤一笑,将“心”字那一半塞与齐铁嘴手中,“这回知道我心有所属,属意为谁了?” 

齐铁嘴觉得自己不该戴眼镜,因为佛爷的脸凑得这样近,自己看得太分明——屋内太热,热得自己的心跳得快,热得他大脑充血,已经无法思索这是因缘巧合,还是心想事成,“既见君子,庶几悦怿”。 

齐怿啊齐怿,你当真这般不开窍么。

张启山退后一些,抓过齐铁嘴另一只手,在掌心一笔一画地写,一字一顿的念: 

“所思非远道,人在心儿里。” 


注:(五)(六)两章可作为上下篇来看,篇名即为《深恩难负》。最后一句的意思就是,“我喜欢的人不在北平那么远,而是近在咫尺,我把他摆在心头呢”,这回八爷的心病该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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